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销售出身的尹君昊很敏感，客户稍有不满，他都能看出来。他立在一边，神色严肃恭敬，和早上那个嬉皮笑脸说着俏皮话的尹君昊判若两人。
闻曦跟着身子微弯地侯在一边，心里暗叹尹君昊的职业素养真好。
“您还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老爷爷用拐杖敲了敲地砖，“你这追悼厅太小了，太小了。”
跟随在他身边的孙子补了句，“我们已经去市殡仪馆看过了，和你这规模差不多，还是不够大。”
尹君昊拧眉，“您需要多大的场地？”
老爷爷随手一挥，“怎么着也得比这个大两倍吧。我得让她风风光光地走。”
尹君昊抿紧唇，额前的汗细细密密，眼珠滴溜溜地转，似乎是在想办法。
闻曦悄悄拉了拉他衣袖，“哥，后院那块地能不能用？”
昨天王鑫带她在公司里转时，闻曦看到公司的两层楼后面还有一块很大的空地。
尹君昊扭头和老人提议：“我们后面还有一片空地，如果您确实需要，我们可以布置，就是费用会高一点。”
老爷爷摆手，“钱无所谓。”
尹君昊又说：“还有一个办法是去开源寺借场地，他们那边有现成的大场地，还提供配套的超度服务。”
孙子摇头，“不行。我奶奶最讨厌封建迷信。”
老爷爷拄着拐，往后院的方向走，“场地在哪，你带我去看看。”
尹君昊带他看过场地，老爷爷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。
他微微颔首，孙子立刻会意。
“那我们就定这个吧。需要交定金吗？”
“如果您确定要的话，是要的。”尹君昊伸手，将两人重新引至前台看服务合同。
爷俩草草看过一遍合同，便签字交钱了，整套流程比闻曦想的要顺利。
待二人走后。
尹君昊夸她机灵，会来事，搞定了这么大一单合同。
闻曦倚在前台问：“哥，这么顺的单多吗？”
尹君昊收好合同，“其实还挺多的。咱们馆里的价格从低到高有好几种可供选择，不用问他们的心理价，只要把表一给他们，很多人就有决定了。而且咱们这一行，也不兴讲价，顶多是问问有哪些流程可以省掉。”
尹君昊拍了拍身边的凳子，“站着多累，来这坐一会吧。”
他掏出手机，点开追剧软件，就放在前台的桌面上播放。
闻曦探头，“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追剧行么？”
尹君昊笑了笑，“怎么不行。现在又没工作，有人来了再关掉呗。前面两单的家属我昨天都跟完了，今天如果没来人，那一天都是空闲的。”
他肩膀一歪，身子颓了下来，张嘴仰头，“不追剧，难道这么傻坐着？”
他把手机往中间推了一些，“你也看呀。这部剧我女朋友可喜欢了，昨天她看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。”
闻曦陪着看了一会，心里憋了一堆问题想问，就伸手关掉影视剧，“哥，给人办追悼会，你们都要准备什么呀？”
尹君昊见她好学，老师瘾也上来了，他拿出笔记本和她认真解释。
闻曦‘哇’了一声，“你还要当司仪的吗？”
“对阿。要写追悼稿什么的，有时候家属还会让写逝者生平呢。有一次我整整给写了七八万字，好家伙快赶上一部中篇小说了。”尹君昊挑眉，笑得很开心，“不过那次家属给的红包也很厚，快抵得上我一个月的工资。”
“我们还能收红包的吗？”
“能啊。”尹君昊点头，“少则三五十，多则三五百，多少都会给一点。”
见闻曦还是一知半解，他拉起她，“要不要我带去实地感受一下？”
他带着她往追悼厅走。
尹君昊走上台子，清了清嗓子，捏着没开的话筒说：“来来来，家属都坐好了阿。”
闻曦挑了个正对讲台的位置坐下。
他捋了捋头发，声音沉了下来，用很浑厚、很有磁性的嗓音，说：“尊敬的领导，亲爱的朋友，以及各位逝者家属。今天我们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相聚在这里，深切悼念我们身边最帅气、最大方、最潇洒、最仗义的……”尹君昊拖了个长长的尾音，“尹先生。”
闻曦没想到他会拿自己举例，感觉别扭、难受、还有点想笑。
但她全都忍住了，继续低头装悲痛。
“啊~~~~青山不语，苍天含泪，尹先生是多么正直善良，又可敬的一位先生啊！”
“啊~~~~浮云含悲，天公垂泪，今天不是告别，是纪念，尹先生会永远永远活在我们心里！”
“啊~~~~~”
尹君昊敲敲桌子，“家属。家属。”
闻曦纳闷地抬头，他啧声，“家属哭啊。”
“呜呜呜~~~”闻曦很配合地呜咽了几声。
尹君昊轻咳一声，打了个响指，“奏悲乐。”
闻曦以为真的要放音乐了，转头朝音箱的位置看去。
没想到只是尹君昊将嘴撅成一条线，呜呜地发声，模仿二胡的声音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。
闻曦紧咬牙齿，努力憋笑。
可她越憋，尹君昊像故意和她作对似的，他表演越卖力，表情也越夸张。
直到把她逗笑。
他腾地从讲台上跳下来，坐到她身边，“怎么样？哥这司仪还行吧？”
闻曦故意‘嘁’了一声，喝倒彩，“不怎么样，家属来你就这么说？人家不打你？”
尹君昊笑笑，“这不是演习嘛。到时候那氛围，你自然胡闹不起来。哎，我这不是看你太紧张了，调节调节气氛。这里虽然是殡葬公司，但现在没客户，没必要二十四小时都弄得那么紧张严肃。时间久了人要发神经的。”
闻曦应了声‘嗯’，靠在椅背上，不说话了。
尹君昊观察力很强，什么小情绪都瞒不过他。
“可能是最近事多，小光忙得头晕了，才会那样。他人真挺好的，你别害怕。”
“咱们公司人都挺好的，就是这个氛围常人得习惯一段……”
他一句接着一句，慌乱地解释着。
“哥，你为什么来这一行？”
“唔。工资高。再干个两年，我攒的钱就可以在A市城郊付个小三房的首付。”尹君昊很诚实地回答，“以前做销售跟个孙子似的，工资忽上忽下，最高的时候跟这也差不了多少。而且我爷爷也是这一行的。”
闻曦眼里闪过一丝讶异，没想到这行还真有祖传的。
他接着说：“我老家柳市的，爷爷是扎纸人的，在我们当地很有名的。其实我们那的人，都挺尊重这行的，有需要的会提前带着酒肉上门来预定。只是现在都机械化了，爷爷他坚持手工，价格降不下来，来找的人少了，他年纪也大了，就不做了。”
“我不讨厌这行。如果不是大家有看法，其实这行还挺好的，活不算累，工资也客观。”
闻曦又问：“那你女朋友……”
尹君昊提到女友，眼里都是小星星，“她知道我在这行，她本人不介意，就是她父母有点……唉，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
两人越聊越投机，从尹君昊入行以来的各种奇葩事，聊到他未来的发展。
顾景光夹着文件经过追悼厅，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笑声。
他站在门口，往里瞥了一眼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。
他叩了叩门。
两人转过头。
他用很严厉的口吻叫道：“闻曦，跟我出来一下。”